2017年6月
特殊需要,人皆有之。我有牛奶敏感勞煩咖啡走奶、你有潔癖不容家裏有塵、他有嚴重鼻敏感最忌同事噴香水……多一點認識帶來多一分包容,在社區生活的你我他,日子也就過得更輕鬆安穩。
上文兩個男生有自閉症和輕度智障,孖女有讀寫障礙,情緒容易緊張。
看完這一幕,很多問號湧上心頭,為何把自閉症、智障、讀寫障礙的學生放在一起?為何副校長會讚賞不專心上課的孖女?這一定不是正常的主流學校……
關於大埔卍慈中學的故事,說來話長。潘啟祥經常怕外人聽不明白學校的理念,因此很費力氣地講解,即使有時要插科打諢。但他一邊説一邊又會補充:「其實這種教育方法,要明的人就明,不明拉倒,不會影響我們走這條路的決心。」
那就讓故事由中一說起。
學校都要揀學生,卍慈挑的卻是家長。例如,有家長於面試時劈頭就問大學入學率,潘啟祥看看學生的小學成績表,通常反問:「跟你兒子有何關係呢?」受得了的父母過關,受不了的棄權。
學校每年經派位收到的學生大約三十人,叩門生廿幾人,「我們開三班,最多可收九十人,但融合教育在大班根本不可能做到,一定要小班,也要維持學校小規模。」真的有教無類?潘啟祥答:「任何學生⋯⋯有任何標籤的學生,我們都會收。因為我們不看標籤。」
不看標籤收生,因此全校二百幾個學生中,智障、自閉症、過度活躍症、讀寫障礙、語言障礙,甚至資優生都有,很多人身上還不止一種標籤,SEN學生佔了全校過半比例。
潘啟祥說:「我們不是做特殊教育,而是支援每一個本來就不同的孩子,重點是如何管理這種差異,不要老是把SEN掛在嘴邊。」
很多來叩門的家長,原來是卍慈的粉絲。他們在孩子唸小學時,已經常到卍慈聽講座,換潘啟祥的話:「我們識了好久。」尚未開學,卍慈已經收齊每個學生成寸厚的「獎狀」,那是孩子由五歲開始接受過的所有評估報告,再加詳細的父母訪問,待老師都掌握好了,才仔細地為每個學生做好一份份「命盤」,精細如紫微斗數。
「我們是睇相佬,孩子的性格、能力、脾氣、特質毫不遺漏,綜合所有資料來分班。」諸如一個極喜歡凡事投訴的學生,會配一個語障同學;一個自小欠缺父愛的男生,會編入男老師的班上;一個很喜歡有肢體接觸的男生,則編在全男班裏。而且,一編配好,就是六年。
曾經試過在開學前的迎新營中,發現某學生跟某老師「性格不合」,擦出火花。潘啟祥即決定移船就磡。別誤會,移的那艘船,是老師,不是學生:「那班主任是盡責型,某學生卻對嚴謹的人有好大反應。我們跟老師商討,曾考慮將學生調班,但最後還是覺得整個棋局裏,調動老師更適合,便換了由另一位老師當班主任。」
班分好了,願景是老師和學生在未來六年裏,融洽快樂地相處。
但學生差異極大,課堂要如何上呢?潘啟祥一錘定音:「如果講標籤,你想想我們小時候用什麼標籤?就是乖、曳、勤力、懶、叻和蠢!這些標籤用了上千年,一定有智慧在裏頭,在於它可以改變。懶可變勤力,蠢人可以開竅。」
然而現在教育界最常用的標籤自閉、過度活躍、讀寫障礙、智商等,一標上就是一世。「這些醫療標籤好恐怖,它變成了一個小孩的全部。你IQ59分就一世如是,但IQ59的其實不代表比IQ79的蠢。」而更重要的是,醫療標籤並非精準科學,有機會出錯,「教育界最大危機,就是老師不檢討自己的教學方法,卻把貼上標籤的學生視作有病,推給醫生處理。」
他還真的開出了一條IQ題:「舉例,這是英文堂,我要教現在進行式。班上有自閉、讀障和過度活躍症的學生,那你是否做三套教材去教他們?」
他肯定的說:「醫療標籤無助任何教學上的決定,對於教學的方法,沒有指導性可言。」教學只談學生接收的速度和數量,以及教學模式的展示,「例如孩子視覺接收較強,那就多用影片講解,無關他是自閉還是過度活躍。」
另一個例子是數學課,吸收快的同學做十五條數學,由淺入深;速度慢的同學,則做十條,題目相似。「我們每一個科目的教材都分三層,核心、延展和挑戰,適合弱、中、強的學生,每個學生都可以擁有自己的步伐。並非每個孩子都要做同一份習作,考同一份試卷。」
在自修室裏,有十來個應屆文憑考生回校溫書。潘啟祥跟學生言談甚歡,這些考生很多都在公開試中申請了「加時」。潘啟祥輕描淡寫說:「有些是SEN學生嘛,因此能夠加時。我說過不要把醫療標籤放大,它唯一的作用,就是向政府申請資助的時候。」
按規定,學校每收一個SEN學生,政府便有相應的金額支援,人均款項由萬幾至二萬幾不等。說白一點,就是按標籤發錢。卍慈中學所收的學生之多,足以讓他們得到270萬元的資助額,不過,「政府設了上限,每間學校最多只能得到150萬元。」他直言:「看,政府懲罰的,竟然是願意有教無類的學校。政府美其言是我們收得多SEN,就可靈活共享資源,但五碗飯足夠十個人吃嗎?」
這究竟是一間主流學校,還是特殊學校?潘啟祥答道:「我們用公帑辦學,不拒收任何標籤的學生,把有教無類實踐出來,如果這叫特殊學校,那麼孔子就是特教的始祖呀!」
言下之意,為何只挑叻學生取錄的學校,反而正常,而且成為主流?
說回孖女的故事,潘啟祥說,這種美麗的畫面,其實經常在學校的課室上演。「孩子間的友誼,是一個自閉和一個資優學生,只要兩個都喜歡打機,他們就會做到朋友。」他樂見的,是學生之間的同理心,不把任何人的存在看得大驚小怪,「共融的意思是,你在商場看見有人坐輪椅逛街,下巴不會掉了下來。這本來就是我們的社會,由不同的人構成,每人都有自己的目標和步伐,大家一起生活。」
黃清霞博士2011年第一次在英國聽説Relaxed Theatre。朋友告訴她,這是特別為自閉症孩子而設的演出,「當時覺得好奇怪,『自閉』和『劇場』之間可以發生什麼?」
對於自閉症孩子的家長來説,她的疑惑不難理解:戲劇化的燈光、誇張的聲效、對孩子很多甚至太多感官刺激;安靜坐好是劇場的基本要求,稍微大一點的反應都被視作滋擾。可以想像,自閉症和劇場彷彿天然排拒,要是你硬要帶孩子勇闖劇場,就要有被白眼甚至中途離場的心理準備。
但據説有一位英國媽媽不認命。某回「闖關」失敗後,她寫信給倫敦西區的劇團,希望喚起自閉症患者也有藝術需要的關注。這便是Relaxed Theatre的由來。
2014年,誇啦啦藝術集匯把Relaxed Theatre帶到香港,還為它配了一個好名字 「自在劇場」。
劇團行政總裁(策劃及藝術學習)邱歡智説:「為什麼叫自在?因為我們希望自閉症孩子也能自在地欣賞節目,所以把劇場規矩放寬了。你不需要一動不動坐到中場休息,可以隨時站起來走出去;劇場外甚至預備了cool down space,有桌椅和紙筆,讓孩子冷靜後再進場。台前幕後和場務人員都知道這是特別場,不會把這些行為視作滋擾。」
這只是自在劇場的一部分,其他安排還包括:製作「錦囊」給準備帶隊觀看的學校團體等,事先介紹劇場環境、故事,乃至演員穿上戲服的模樣;縮短劇本並加強互動,照顧專注力較短的孩子;完場後鼓勵觀眾上台觸碰布景,增加感官體驗;限制燈光和音響的變化,只出售約一半座位保留空間,令觀賞環境更自在。
自在劇場的劇本和演出都經過調適,並且增加互動元素,讓自閉症患者享受其中。這是誇啦啦藝術集匯2016年上演《亞瑟王》的劇照,它是在同一個製作的正場外加演的特別場,以減省開支。黃清霞博士指出,自在劇場難以商業形式運作,但它值得更多資源支持。劇團為這個實驗做了很多功課,包括請教專業人士和到特殊學校觀課,「香港已經有兼顧視障和聽障人士的劇場表演,但那畢竟比較容易,因為不會妨礙正常觀看,毋須改變戲劇呈現方式。但自在劇場不一樣。」邱歡智解釋。
對於黃清霞博士來説,自在劇場不是單純的「減數」 減少感官刺激和縮短劇本 它甚至可以成為一種新的戲劇形式。她指出,不是每個劇本都適合在自在劇場上演,但選對做對的話,現場反應甚至比一般觀眾好,台上台下彷彿同步了。
這些反應為她帶來驚喜。黃博士教授高功能自閉症學生多年,一直認為他們的同理心較低。譬如老師某日情緒低落,別人會主動問候,學生卻看不出來。可是來到自在劇場,自閉症觀眾都會為台上種種拍手歡呼,甚至落力唸咒語幫助主角渡過難關……那些在生活中抓不住的、微小的社交線索,經由舞台表演放大了,把患者的同理心也呼喚出來。
誇啦啦藝術集匯曾邀請相關專業參與研討會,探索自在劇場未來的可能性。有與會者提出真正共融其實不需要專場,反而該讓自閉症患者參與普通場次。但邱歡智坦言,香港距離這目標尚有漫漫長路,尤其缺乏觀眾教育。譬如,怎樣令一般人理解自閉症孩子並非故意滋擾?而且他們跟所有孩子一樣有欣賞戲劇的權利?「聯合國《兒童權利公約》説明,兒童有玩的權利。而劇場正是能親身參與的想像力遊戲。」
邱歡智説,共融也是讓不同的人有選擇、有空間,包括在劇場之內。所以,達到那目標之前,自在劇場依然是值得努力的方向,而且它不單只有自閉症孩子受惠,「有團體來電查詢成人患者能否入場,因為他們一樣沒進過劇場。我們的觀眾中也有其他SEN孩子,甚至失智症長者。」從「自在」開始的概念,漸漸把不同需要都匯集進去了,也是另一種層面的共融。
匡智張玉瓊晨輝學校的高美儀老師曾經帶學生觀看自在劇場,這是她的分享
學生的反應如何?有哪些深刻印象?
我們帶了輕度及中度智障學生參與,包括自閉症學生,他們都興奮投入。劇場和西灣河文娛中心的職員都友善親切地與學生溝通,學生獲得接納和愛護,有人人平等的感覺。
後來我請他們一人一句描述故事內容,也分享感受,他們都說可以一起大笑、大聲呼叫「開門暗號」、能夠上台看佈景、與演員合照、現場燈光較光亮等,很開心。至今仍然有學生主動問起幾位主角的近況,以及有沒有機會再看等,對演出留下深刻印象。
劇場對孩子、對家長以至社會,有何意義?
自在劇場讓智障和自閉症孩子等,有機會像常人般擁有愉快的劇場體驗;家長也可以參與,不怕尷尬,不必擔心影響他人。社會上雖然偶有為SEN孩子而設的學校特別場,但場次太少,亦不是親子劇場,而且設計上沒自在劇場那樣細緻及貼心,不太適合中度智障人士。我曾經帶隊看一般話劇演出,但有學生因為發出聲浪,被職員帶離場。
希望自在劇場能在社會上普及,社會人士多關注藝術通達,讓不同能力的人參與文藝活動,在不同生活範疇享有平等和尊重。
同事都喜歡叫阿華做華Dee。據說有回阿華沒戴眼鏡獲讚「靚仔」,自此經常不戴眼鏡工作。同事苦口婆心勸他放工才脫眼鏡,於是每天下班,華Dee就像進行某種儀式一樣,收好眼鏡,然後奉上劉華式的chok樣,教大家哭笑不得。
這只是「華Dee笑話大全」中的一則。這幾年來,部門四位同事以mentor形式接力協助華Dee,包括管理工作、檢查流程、應對他的查詢等。攝影師請她們與華Dee合照,分享相處經驗,幾位女士話未說完,已笑彎了腰。
「他腦裏想到什麼就講出口,自己也未必察覺;有次他又自言自語,我請他安靜,他好奇地問:『我心裏想什麼你都知?』真的好好笑。」
「會議室裏有條金蛇裝飾,他每次入去都會大叫好驚好驚,哈哈哈哈!」
「有回他漏了文件沒影印,被上司罵,轉頭便偷偷跟同事說自己給『恐龍咬pat pat』!」
這種笑料,不是人人懂得欣賞。阿華加入公司之前,同事幾乎都把自閉看成智障。協康會的社工來作職前培訓,教他們如何清晰傳達指令給自閉症同事、如何判斷對方有沒有專心接收訊息等,他們才第一次走入自閉人士的世界。
阿華被分派到會計部,負責文書影印及存檔等工作。最初同事們都努力伸出援手,包容這位特別的新同事,凡事解釋清楚,每事多走一步。
但相處下來,他們漸漸發現,這位新同事有過人之處,除了討人喜歡的幽默感外,記憶力也超強。同事要去哪裏,只要問華Dee,瞬間就知道最快捷的乘車路線。
「他很有禮貌,每天必定叫人早晨。做錯事總是第一時間認錯。他也從不遲到,病了也上班,要同事們逼他才肯去看醫生。」偉金建築會計部助理經理Jenny說。
「他說怕藥苦,我直接告訴他,你有病會傳染我,他就肯去看醫生了。其實他的心腸很好。」
五年半下來,同事們都變為朋友,說準確一點,他們也是阿華生活上的援兵。
Jenny憶述:「公司附近有間內衣特賣場,有天同事放工經過,發現華Dee獨自在店內徘徊,便飛奔入舖拉他出來,免得人家誤會。」同事即場跟阿華來一堂生活課,更請部門主管Ivan致電華媽媽通風報信,讓她裡應外合,在家裏再教導阿華生活場景的潛規則。
Ivan說:「我們在工作間察覺阿華有何不妥,都會通知華媽媽。記得有次阿華做錯事,同事很火,我也先問明華媽媽,説我們打算怎樣教,評估過他的情緒受得了,才放心出口。」
有一陣子,阿華常常心不在焉,手機不離手,Ivan便徵求華媽媽的同意,在上班時段暫時收起他的手提電話,讓他專心工作。Jenny笑說:「我見他比平時安靜,就猜他睡眠不足,後來才知媽媽放寬了在家上網的時限,我便提醒華Dee不可熬夜,要有足夠精神上班。」
別以為同事間的提醒只屬單向,阿華有時也看得通透。一回同事們鬧哄哄說要買六合彩,華Dee忽然來了句:「馬會是不是騙子?」Jenny笑說:「我們想了想,才知原來他在『串』我們呢!」
從初入職時情緒容易緊張的自閉症男孩,到今天跟同事打成一片的華Dee,Jenny見證了接納的力量, 「華Dee口齒伶俐了,轉數快了,『串人』也叻了。以前常常無法自控,一興奮便『牛頭不搭馬咀』,現在請他安靜,他可以立即靜下來。我猜他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。」
同事都笑說,公司不能沒有華Dee,「文書工作好沉悶,不易請人。」 Jenny甚至形容:「華Dee的工作好偉大。記得有天他忙別的,同事自己影印,卻怎也開不動影印機,最後還是要華Dee出手,他還滿得意的笑說:『這影印機早給我施了魔法!』」
問華Dee,有份「筍工」,你要不要轉?
華Dee堅定而自信的答:「唔再轉工!」他說過,要一直做到公司「執笠」為止。
阿華目前的工作環境只有會計部幾個同事,大家沒什麼架子,流動性不高,感情也容易培養,但未來另一部門的同事會搬過來,人擠了,對阿華是新挑戰。
Jenny說:「我也擔心他是否能適應,於是早早到樓下跟同事打招呼,告訴他們阿華的狀況,請他們特別留心用字,避免傻、蠢等字眼。記得有次我笑指某同事傻豬,華Dee不停追問我誰是傻的,問了十次有多,我就知道他很介意。事實上,我們根本不知道他之前有過什麼遭遇……大家互相留意一下,相處就會好一些。」
男孩今年十四歲,被拒經驗豐富,對於「馬太,抱歉我們真處理不了你兒子……」這句話,Jo Jo早已沒甚感覺。
第一次是幼稚園的課後體操班,一個導師看顧三十個四歲人兒,擠在一點不大的大堂跳彈床。兒子穿上醒目的體操裝束,急不及待穿過人龍「打尖」躍上去………導師一額汗,勸退母子。
四歲參加泳班,一對三,驚嚇度升級。教練說:「我請他待在池邊等,他膽敢自己游出來,完全不聽指令,更站在池邊向池水小便呢!」自此兒子沒再參加泳班。
九歲去足球學校踢波,三十人一組,兩個教練。大熱天時,家長們放下孩子去歎咖啡,只有Jo Jo夫婦輪流貼身陪跑,「望住個波呀!」「踩實,然後左腳踏前。」「仔,轉身啦!」Jo Jo自嘲:「像傻婆傻佬……」如此狀態,大小都捱了一年多才放棄。
因此,當天在美國三藩市森林歷奇繩網下的眼淚,不難理解。「那是兒子第一次在沒有我的支援下參與群體活動,很感動!」
他們早就有移民美國的念頭。
Jo Jo在香港長大,美國唸書,認識丈夫後回流香港。兒子確診自閉症後,Jo Jo放棄建築師的工作,貼身陪伴成長。荊棘滿途,一家三口都咬緊牙關越過了。這些年來,她一直在想,兒子若身處美國,日子會否過得更愜意?
「在美國的姐姐告訴我,她鄰居每天送自閉兒上學,朋友也知道同事的兒子有自閉症。反觀香港,即使是老朋友了,你也未必知道他有個自閉兒;有朋友的兒子十幾歲,我才知他有讀寫障礙,而另一位親友的兒子也有過度活躍症。大家秘而不宣,是因為羞恥?還是怕被貼上標籤招來歧視?這關乎公眾教育,也跟政策有關。香港仍有很多『另類文盲』,對SEN毫不理解。」
Jo Jo曾到美國加州探路,往學校觀課,到訪政府資助的家庭支援中心。
「我和中心人員談了一小時,他詳細告知新移民來的自閉症孩子可拿到什麼津貼,入學、訓練等有何手續,還給我名片,讓我隨時致電查詢。」
這讓她想起八年前兒子確診一刻,夫婦拿着社工遞來大疊A4紙一臉茫然……這回感覺安穩得多。
這幾年,Jo Jo不時帶兒子往返美國,兒子總是如魚得水,一來因為他的英語本來就說得比中文好,二來空間寬廣了,人也就放鬆了。說的不只是環境,還有人心。
「我們在旅遊區一間中高檔的餐廳用膳,男侍應披着一頭長髮,臉上滿是鼻環和唇環。在這裏,個人風格會被尊重,不同種類的人可被包容。」
Jo Jo在美國生活了十年,孩子每次只旅遊幾周,當然不會天真得視美國為SEN孩子的無憂樂土,「歧視和欺凌當然存在,但當大家都比較願意把事情說出口,就能給你“I am not alone”的安慰。即使出了岔子,我可以大聲反問老師,難道你不知道有自閉症特色的孩子就會這樣嗎?但在香港,我才不會這樣說……」
Jo Jo記得,她到訪當地學校時,剛巧碰上SEN學生資訊日,操場上廿幾個攤檔提供了房屋、法律、保險等全方位支援介紹。如此氛圍,還有老師會無視SEN孩子的需要嗎?
一直未動身,因為兒子捨不得爸爸。馬先生是香港某大學教授,兒子往外地升學,意味父子要分開,這個決定讓一家人都很為難。
馬先生說:「無論宗教、種族、性,人類發展都由主流社會主導。中文字的筆順以右撇子設計,課室座椅的寫字板都遷就右撇子,絕對共融幾乎沒可能存在。特別是香港社會新自由主義主導,一切講求效率和成效,那就更難了。我們追求的,只是一個相對平等的社會,香港在這方面仍很落後,對SEN家庭來說,香港並非宜居地。當然,對非SEN家庭來說,可能亦然。」
打從兒子確診開始,他已有體會,「排資源排服務,一味等等等,這種症,在香港,沒錢,死得!」慶幸是他們一家有選擇,但更多SEN家庭屬沒選擇的一群。
「所以說教育很重要,認識是第一步。你要知道社會上有許多不同類型的人在生活,像美國白人天主教的主流社會裏,有佛教徒、回教徒的存在,至少要學懂尊重彼此的不同。」
至於走還是不走,馬先生正經歷一般父親都面對的掙扎,究竟什麼對兒子最好?「我們或多或少都有香港父母的思維,希望他入讀大學,獲取某種專業,過中產生活,但過程中小朋友其實沒選擇。SEN孩子的父母有更大掙扎,因為你很早便要介入他的人生,安排很多訓練,計劃他將來的路,但或許他最開心的,只是每天在家看卡通呢?」
對於兒子的將來,Jo Jo還是投彼邦一票,「在美國,即使讀書不成去學汽車維修,甚或當個垃圾工,工資也不像香港差距那麼大。」路更寬,機會更多,人心更廣,對年輕人何其重要,特別是SEN的年輕人。
在SEN家長群組中收集「一句激怒SEN家長的話」,不消一個下午,訊息已如雪花飄至。也難怪,這些話,家長們早聽慣不怪。難堪的指責、惡意的批評,以至一些善意卻莽撞的關心,都會刺痛他們,成為生活路上的障礙。
誠然,我們有時在公園、校園、地鐵等碰上失控中的SEN孩子,也未必懂得回應。不如就由家長們親自告訴大家,在那樣的困窘中,一句怎樣的話才最幫得上忙?
別小覷一句話的力量,它蘊含重要的價值觀和態度,述說着一個社會的愛和胸懷。
2017年4月
有家長形容,孩子確診SEN後,就像懷中突然被塞進一個炸彈,沒人解釋由來,也無人能告訴你前路該如何走下去,只著你以超乎常人的冷靜,抱着炸彈,耐心等候,等啊等,一直等下去……2017年2月
孩子確診有特殊教育需要後,爸爸媽媽眼前添了一張張陌生面孔、一個個似懂非懂的職稱……特殊幼兒教師跟一般老師有何不同?言語治療師為何一味跟孩子玩玩具?為什麼要勞動「職業」治療師?何時才會見教育心理學家?沿路幫助孩子的人很多,這回我們訪問當中四門專業,從了解開始,結成障礙賽上的真正夥伴。2016年12月
「爸爸媽媽,有沒有察覺,你的小朋友,跟其他小朋友有點兒不一樣……」